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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雲春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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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雲春樹

白雪覆蓋了一整個冬天,卻在二月暖風之下,一夜之間消融殆盡。

白河裏結了幾個月的冰也暖和了起來,朝陽灑在水面之上,粼粼地泛著光。

那光有些晃眼睛,秦小良不自覺拿手擋了擋,將手裏最後一件衣裳用力搓了搓。

時辰尚早。

這麽早來河邊洗衣裳的只有她一個,零零的水聲在空闊之下消散四處。

她捶了捶酸痛的腰,終於洗完了成山的衣裳,便搬著碩大的木桶往家趕。

那桶實在沈了些,只得放在地上拖行,不一會就拖的一身是汗。

自打月初從梳妝湖畔刻完碑回來,她便送了小月去了蒼茫山腳下的鹿鳴書院。

那鹿鳴書院瞧著不大,而且只有齊莊語一個老夫子,學生甚少,連著小月在內,也統共不過十來個學生。

小月剛到那會,興奮地滿山亂跑。她又性格活潑,很快與其他學生們結交成了好友。

只是她這一走,家裏少了個做活的幫手。

馬上又逢上清明,正是他們秦家一年一度最繁忙時節。

這定做墓碑的生意也是堆積成山,他們父女兩個根本忙不過來。

縱使她與秦三漢兩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忙活,也是堪堪趕得上。

這臟衣裳楞是堆積如山,積攢了好些天。

一直到兩人實在找不出第二件能穿的衣裳來,秦小良這才無奈一大早爬起來洗衣裳。

她拖著這一大桶,彎著腰背好不容易螞蟻搬家似得搬到門口,剛起身擦汗,便見自家門口站著一個中年男子。

正自滿面焦急。

秦小良心中咯噔一聲,擡頭看天,這才發現太陽已經升起,眼見時辰不早了。

她忙扔了衣裳桶,擺起笑臉上前招呼道:“請問是李家老板嗎?”

那中年男子瘦高個,長猴臉,瞧見秦小良一個姑娘獨身上前,抱怨道:“你們家秦老板一大早上哪去了?害我在這好等。”

秦小良忙一個勁地低頭道歉:“李老板實在見諒,我爹一早上就肚子不舒服,去瞧大夫去了。您定的石碑已經做好了,我在家給您找來也是一樣的。”

一邊說著一邊麻溜地掏出鑰匙來開門。

剛打開門,李老板不由倒抽口冷氣。

這是人住的院子嗎!

這秦家院子裏橫七豎八的石塊石碑,到處都是。

簡直沒有插腳的地方。

有些石碑已經做完了到處立著,更多的還只是一塊粗糙待雕的石頭。

秦小良帶著他在一堆石料間左穿右插,終於停在了一塊矗立的石碑旁。

“李老板,這便是您定做的碑了。您瞧瞧,可有什麽問題沒有?”

李老板原本等的久了,一肚子氣,此刻見了石碑,瞧見雕工實在了得,栩栩如生,心內早已喜笑顏開起來。

“素聞你們秦家在這墓碑上好手藝,果然不一般。”

說著仔細去瞧雕刻的花樣和背後的銘文小字。

秦小良天還未亮就起了,早飯也沒得吃,此刻饑腸轆轆地坐在一旁的石頭上。

實在是又餓又渴,她索性任由李老板去看,自己跑緊廚房去倒水。

連水也是昨夜涼的,她也顧不得,一揚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底朝天。

喝完水,瞧見外面李老板的神氣,看來是極滿意的,她瞇著眼睛自懷中取出一個冊子來。

指甲一掐,就要將冊子上李家的石碑名單給劃掉。

還未掐完,卻突然聽遠處的李老板“咦”了一聲。

她一頓,擡頭問道:“可有什麽不妥?”

李老板一臉難看地道:“你爹呢?”

秦小良一咯噔,訥訥地道:“我爹肚子疼,去看大夫了。李老板是有什麽問題?”

李老板道:“碑是塊極好的碑,只是秦姑娘是否找錯了?”

“錯了?”

“這碑上,李辰舟是何人?”

“李辰舟?”秦小良手裏的冊子嚇得啪嗒掉在地上,渾身的瞌睡也立馬跑了幹凈。

她啪嗒啪嗒跑上前,睜開大眼一瞧。

卻見石碑正中,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赫然在列:

“李辰舟之墓”。

秦小良眼睛一陣發黑,差點就要暈倒過去。

自己什麽時候,怎麽刻下這幾個字!

真是瘋了!

她忙跑上前,試圖用身體擋住那碑上的幾個大字,好像生怕李辰舟本人看見似的。

只是李老板臉色已經很難看了,她只好點頭哈腰地道:“實在抱歉李老板,實在抱歉,不小心手滑寫錯了。我幫您改回來,很快的!半天就成!”

“怎麽改!”

秦小良哭喪著臉道:“只消將這陽面屑平了,重新再刻就。。”

“你!你這是在咒我!”李老板氣地渾身青筋暴起,舉起手就要拍過來。

可瞧見面前這個嚇得縮著脖子的小姑娘,到底沒拍下去。

只是一掌拍在那石碑頂上,“怦”地一聲。

秦小良嚇了一跳,心中怦怦亂跳。

家裏如今只有自己一個孤苦伶仃,若這人要下黑手,自己實在是難以逃脫。

好在那人橫眉豎目,臉黑如碳,但好在到底沒有進一步舉動。

此事確實錯在她,實在過意不去。

秦小良一顆腦袋掛到了腳面上,低頭認錯:“都是我的錯李老板,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!您看我再給您重做一塊成不?分文不取,全免費,再送您一袋紙錢。”

李辰舟人跑了,可他香燭店還在,她實在也是沒空管理,平時也只能半賣半送。

李老板卻不吃這套,叫嚷道:“將定金還我!還有要賠錢!”

“您要賠多少?”秦小良哭喪著臉問道。

“你耽誤了我的事,自然要三倍賠償。不然我們官府見!”

沒成想這起早貪黑刻的碑分文沒賺,還倒貼三兩!

送走了李老板,秦小良坐在院子裏,一時覺得這院子裏雖然擺滿了石料,但是空寂寂的,有些嚇人。

連院子裏的石料們也沒心思好好擺放。

自打他們走了,又送走了小月,這個家裏愈發冷清。

她與爹爹這一個月過的,當真是亂七八糟,連口水都喝不上熱乎的。

秦小良原本餓得前胸貼後背,這回是一點也吃不下了。

秦三漢從王醫師那裏回來,便見到女兒垂頭喪氣地坐在門檻上,一臉沮喪。

聽聞了秦小良的哭訴,他搖頭嘆了口氣。

這個傻女兒,還沒發現這是她這個月刻壞的第四塊石碑了!

先前那塊到倒沒這麽離譜,連名字都刻錯,但是卻將客人要求的白虎刻成了一頭豬!

還是他眼尖發現,偷摸著花了好久才給改正過來。

再之前那塊,也沒什麽,只是她刻的時候不知道在想什麽,一刀下去,將整個陽面給切了幹凈!還上哪裏去刻浮雕!

秦三漢進廚房去生火下面。

煙囪裏炊煙裊裊,不一會兒院子裏就滿是面條的香味。

秦小良尋著香味進了屋,抓起碗來就狼吞虎咽。

這才看見桌上包著一包草藥。

“爹你的肚子好點了沒?王爺爺這麽說?”

秦三漢連著瀉了三日的肚子,秦小良實在不放心,今日一早就打發他趕緊去王爺爺家瞧瞧。

秦三漢自己就是半個郎中,哪裏肯去,父女兩個鬧了半天他才勉強同意。

王醫師瞧了,也左不過是大概吃了不好的東西,吃點藥來清熱解毒,去食氣,化痰癥。

秦三漢放下碗,拿過墻角一只黑了吧唧地藥罐子,放在鞋底上敲了敲道:“正好用得上。”

秦小良正埋頭吃飯,餘光裏一眼瞧見。

那藥罐子渾身漆黑,小月之前一天十趟地用它熬藥,到底沒有將它熬穿。

想到此,她腦袋裏立馬想起那墨汁一般的藥和那令人作嘔的氣味。

說來奇怪,那人身上的藥味,此刻想來竟也沒有那麽難聞。

而每次煎好藥,他一雙修長如玉一般的手指,便是端著這樣一碗藥,送進了嘴。

鮮紅的薄唇輕啟,藥汁入口,他的唇。。。

“小良!”

秦小良想得入了迷,突然聽聞有人叫她,嚇得手中的碗啪嗒一聲摔了粉碎。

父女兩個面面相覷。

秦小良忙尷尬地道:“這個刻碑累了,手有點抖。。”

秦三漢道:“瞧你臉色這麽差,今日好好歇一天,跟我去街上買點東西。”

“哦!”

說著她一把抓過那只黑漆漆地藥罐子道:“這個。。這個藥罐子都壞成這樣了,爹你別用了,今日新買一只吧。”

父女兩人關門上鎖,去集市采買。

一陣風過,忽聞到一股香氣若有若無地飄來。

秦小良四處轉頭一去,才發現門口的桃花樹竟然開花了!

“爹,快看啊!桃樹開花了!”

不過二月末,滿樹的花骨朵兒大多含苞未放,卻有零星的幾只粉紅桃花簇立枝頭。

父女兩人一路走,秦小良一路笑道:“桃花都開了,結桃子還遠嗎?”

“等桃子長熟了,小月就該回來了。”

等桃子熟了,那人也該回來了!

“我們再去多買幾壇酒,埋在桃樹根下,今年那一壇酒都不夠喝的呢。”

天氣轉暖,集市上的人卻不甚多了。

和年根的時候相比,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冷清。過了正月,很多人便離開了故土,去往他鄉。

父女兩人買了一些工具和五壇酒,便往家趕。

途徑一個賣魚的攤位,秦小良停下了腳步。

魚攤的老板與他們已經甚熟了,瞧見秦小良父女,笑瞇瞇地招呼道:“今日的魚已幫你們挑好了,瞧這條如何?”

“恩。”

秦小良道:“你且將魚殺了幹凈給我。”

“好咧。”

父女兩個拎了魚,卻聽身後老板與其他人招呼自誇道:“我的魚那是十裏八鄉最鮮美的!你沒見連那秦家的都天天來買嗎?”

是啊!

這魚燒起湯來確實極鮮美。

真恨不得一天三頓地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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